跟著唐僧去旅行

2013／05／11　色達　喇榮五明佛學院

2013/05/11攝於四川 色達 喇榮佛學院

2013/05/11攝於四川 色達 喇榮佛學院

　　花了兩天的時間翻山越嶺、輾轉勞頓，終於由318國道的理塘，橫渡317的川藏北線而來到色達。

這理的海拔有3895公尺，所以一下車不久就開始承接了冰雹的洗禮。不過這邊算是繁榮的了，只是相對於川藏南線來說，這裡不管居民或商家，藏人的比例增加了不少。

在風雪中隨便找了家旅店住了下來，因為實在太冷了不想在風雪中繼續尋覓。老闆是個漢人，談妥了住宿後第一句話就是問我們：

　　『你們是來看天葬的啊？』

　　這種問話讓人誤以為是來窺探他人隱私似地，所以我回應：

　　『來參觀《喇榮五明佛學院》，至於天葬台還沒決定要不要去。』

　　我的回答沒有欺騙他，因為昨天晚上趕到甘孜時，眼看第二日就要抵達色達了，所以問女兒：

　　『妳心理建設好要觀看天葬儀式了嗎？』

　　『……我已經接受它是屬於這趟旅行的一部分，但心裏還沒建設好，要讓自己親眼去目睹這一切過程。』

　　其實何只是女兒，連我自己亦是如此。我想如果以一個獵奇者的心態去參觀一下，就像是看到甚麼奇風異俗似地，然後回去向親朋好友炫耀自己的眼界的話。那實在是褻瀆了殤家與整個儀式而已。

　　我建議：『或許我們可以在較遠的距離觀看，這樣子可能比較容易把自己抽離現場吧！然後注意力可以放在儀式與周遭環境的關係上，比如是天鷹或其他人員身上。』

　　女兒默然。

『外人來這邊參觀天葬的話，不會不禮貌嗎？』我問老闆。

　　『不會啊！多的時候一天有好幾百個人看呢！只要沒有打擾儀式進行的話就沒事了，聽說我們政府最近還在建設天葬台呢 ！』老闆回答。

安頓好住宿已經下午四點了。由於中午在途中胡亂吃了些東西，再加上佛學院山上也不知有沒有吃的，所以在附近找了家川菜館先把肚子填滿再說。而且我主要想藉著晚間燈光，拍拍佛學院那裏滿山遍野、密密麻麻的喇嘛小木屋，所以太早去也是枉然。

吃完飯後天氣卻越變越壞，眼看雪越下越大而待在飯館裏一籌莫展之際。因為沒其他客人，所以飯館的年輕廚師過來閒聊了。

　　他問：『來看天葬的啊？』怪了怎麼跟住宿處的老闆一模一樣的開場白啊？難到來這裡的外地人都是為天葬而來？

　　『還不一定耶！』我回答

　　『看看吧！反正又不遠，而且難得人已經到了這裏了。』我差點以為他會接著說～入寶山豈能空手而歸？

　　『你看過啊？』

　　『看過一次！那是先在頭上用刀子劃一圈，然後把頭皮扯下來。再來不知道用甚麼東西把頭蓋骨先敲下來，因為有的藏人他們要把頭蓋骨拿回去拜的。我想這樣子禿鷹也比較容易吃到腦漿吧！再來就從背部處理屍體的；先割下手部的肉，接著是腿部。然後………

　　話題是我提起的，所以我只能臉帶微笑寬心以對。心裏卻是這般嘀咕著：『能不能請你給我閉上嘴，我們剛剛才吃完飯不是嗎？』

女兒也受不了了，趕緊中斷他的手術過程：

　　『你都看得那麼清楚啊？』

　　『是啊！就不過是從這裡到那邊的距離而已（指著對街大門，大約十幾二十公尺。）只要你不打擾到天葬師的話，你要站多近就有多近。喔對了！那邊的血腥味很重，你也受不了太近的。那是因為天葬台的地面都是泥土，所以吸收了血久了之後變的腥臭無比，所以我勸你找個上風的地方站著。………

我真的受夠了！本來還想靜待風雪變小才上路，可是這下子飯館內比外面的風雪中更令人難熬。於是跟女兒使了個眼色，藉機離開飯館。

從色達到《喇榮五明佛學院》，我們是拼廂型車上山，每人六塊錢，車行半個小時（距離21公里）。當然在縣城裏也可以包出租車，單趟五十元（2013年時的價錢）。由於害怕晚上下山時找不到車回來，所以跟廂型車師傅約好晚上九點時，請他到山上接我們。並講好五十塊錢包他車子回色達縣城區。

五明佛學院是目前（2013年）全世界最大的佛學院。目前長住在這裡的學生有女尼八千多人，和尚四千多人。另外居士也有兩三千人。所以每次法會時就有一兩萬人參與，規模不可謂不大。聽說最多時還曾經有好幾萬人住在山上過。

2013/05/11攝於四川 色達 喇榮佛學院

像我們這種非信徒來這山上，主要是目睹這些學生宿舍的規模。不過那倒真的是有點震撼。只見從山下山門處開始沒多久，兩側的山坡上盡是密密麻麻的木造房舍。這個景象在車行的約莫五分鐘間不曾間斷。而我們還沒到盡頭喔！因為拚車的女尼都在上山中途就下車，眼看這裡的人員、房舍都較稠密，所以也跟著下車。

山上住宿的學生男女是分區的，不得隨意進入。我們下車的地方剛好是分隔處不遠，所以女兒與我約好時間地點見面後，分道揚鑣各自去參觀。

2013/05/11攝於四川 色達 喇榮佛學院

我爬上右側山坡上向對面拍了幾張照片後，隨即等著太陽下山，想拍一些太陽下山後宿舍透出燈光的景色。心想閒著也是閒著找人聊一下吧！只是這邊都是藏族學生，好像很難找到一個通漢語的。沒辦法只好使出殺手鐧＿主動出擊。反正出們在外除非有安全顧慮，要不然我的臉皮從來也不曾薄過。於是我就大辣辣地站在山坡的小路旁，然後對著每一位上山的小和尚一一雙手合十，口中念著～你好！～你好！大部分的對象都非常靦腆地對我合掌笑一笑，然後快步離開。只有少數幾個會回應我的問安。每次有回應時我都趕緊接著問～～你會說漢語嗎？

　　很可惜問了一、二十人都搖搖頭然後離開。正當我準備要放棄時，突然得到一句回應：

　　『會啊！』

我喜出望外。回應我的是一個年輕和尚，他身邊還跟著一位更小的和尚。　　　

　　『我可以跟你聊聊天嗎？』

　　『可以啊！……要不要到我住的地方聊？因為這裏會越來越冷喔！』他輕描淡寫地說著。

　　『那太好了！等我收一下相機好嗎？』

　　就在我收拾相機與腳架時，大一點的和尚問著：

　　『你是來看天葬的嗎？』

　　『來這裡的外人，都是為了看天葬而來的嗎？』

　　『好像都是耶。』

　　『那樣子會不會不禮貌，或不尊重？』

　　『不會啊！你只要不要妨礙到儀式進行就好了。我們這邊的和尚與尼姑也常常去看。』

　　收拾好東西後我邊走邊問：

　　『這邊每天都有天葬儀式嗎？』

　　『大部分的時候都有。因為這邊有我們佛學院在，所以很遠的地方的大體都會送來這裡唸經。』

　　『那天葬儀式都是幾點開始的？』

　　『每天都不一定。因為早上要唸經，所以都是中午左右開始。但是每天時辰都不同，大約是十一點到兩三點不一定。』

這邊的海拔肯定比色達高，所以應該超過四千公尺了。因此我走的是氣喘吁吁，但是他們兩人倒是氣定神閒，不時還要停下來等我。

　　『他是你弟弟嗎？』

　　『不！他是我學弟，我負責教他藏文。』

　　『你漢語說的好好喔！』

　　『我是個翻譯。藏語和漢語的翻譯。』哇！我真是太幸運了。

2013/05/11攝於四川 色達 喇榮佛學院

        走著！走著！終於到他住的地方。眼前是一棟大約兩公尺見方的木造建物，奇怪的是這建物並沒有門，所以只能依靠僅有的一個窗戶出入。當然入境只好隨俗，脫了鞋子跟著他們由窗戶爬進去。

房間內由於空間太小了，所以沒有其他家俱。房間裏上下、左右都鋪上了塑膠墊，應該是為了木造房子的防水考量，而順便美化一下吧！靠內牆的一角有著一個簡易型書架，上面擺著一些佛教書籍。旁邊有個小音響和電腦，只是這邊不能上網，是他用來學習的。

　　『我可以為你們在房間內拍張照片嗎？』

　　『房子可以，我們不能拍照。』

　　『為什麼？』我心想；難到你們也認為被拍了照，靈魂也會被攝走嗎？

　　『我們不能癡迷於自己的外在，那會妨礙到自己的修行。』

　抱歉！我的想法太膚淺了。就這樣我的相機鏡頭已經貼在牆角，三個人就躲在鏡頭下方，而拍了張視線偏高的屋內照片。這會兒只能求有影像，而無法兼顧什麼構圖、取景了。

2013/05/11攝於四川 色達 喇榮佛學院

　　『這邊的房子都是學生自己蓋的嗎？』

　　『嗯！只要是學生來這邊學習，學校都會借他一小塊地。你可以自己在上面蓋房子，也可以向畢業的學長買房子住。』

　　『那你這間是………？』

　　『買的！七千多塊。』

　　『所有的價錢都一樣嗎？』

　　『不！這是最便宜的。貴的有三、四萬塊。水泥的還要十二到十六萬呢！』

　　『這邊洗澡跟上廁所呢？』

　　『外面有公用的，不過水要自己背上來。』

『那不是很累嗎？』

『還好！這讓我們更珍惜每一滴水。』

　　『你們要繳學費嗎？』

　　『不用！但是吃飯要自己負責。』

　　『都自己煮嗎？』

　　『沒有！這邊有食堂。』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幸好是這樣！因為這邊都是木造建物，如果有炊煮的火焰或電源，真的是還蠻危險的。尤其剛剛沿路上山看到許許多多的木屋電源線，像蜘蛛網般地錯綜複雜，都是隨意裸接再纏繞防水膠布而已。所以沒看到什麼開關箱、漏電斷路器，或啥接地線了。

　　『你們在這邊要學習多久？』

　　『十五年才能畢業拿到證書，那才能成為一個喇嘛。在那之前只是個和尚而已。當然也可以學個一、兩年，當作短期進修。』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只能算是個「和尚」而已？我沒有告訴他在漢傳佛教裡，「和尚」一詞算是對一位出家人的敬稱了。像是玄奘法師涅槃前，他的弟子就問他「和上決定得生彌勒內眾不？」＿和尚！您是不是決定轉生到彌勒淨土了呢？

　　『你學習幾年了？』

　　『今年剛好第十五年。』

　　『那你快要畢業了喔！幾歲開始學的？』

　　『四歲。』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那麼小！才幼稚園中班的年紀就來當個小沙彌？

　　『入學年紀都那麼小就進來了嗎？』

　　『不一定！四歲是最小的了。也有七八歲或十來歲才進來。』

　　『學了十五年之後呢？』

　　『那就是一個喇嘛了！當然也可以繼續在這邊學習下去，那將來就有資格當一個《堪布》了。』

　　『《堪布》？那是甚麼意思？』

　　『就是主持。其他寺廟的主持。』

　　『你漢語說的這麼好，都在這邊學的嗎？』

　　『喔！我曾經在成都的寺廟住過幾年，在那邊常常可以跟漢人說話。』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聊著！聊著！眼看太陽快下山了連忙起身致謝告退。全中國大陸都是以北京時間為標準，事實上這邊跟北京有著約莫兩個小時的時差，所以太陽八點多才下山。　　　　　　

　　由於跟廂型車師傅約好九點來接我們，而且還想拍些太陽下山後的宿舍夜景。所以雖然還想聊，但是真的該告辭了。

正當我有點臃腫地由窗戶向外爬時，不由地問：『這房子為什麼不裝個門？那樣進出不是比較方便嗎？』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年輕和尚說：『我買來時就這個樣子了。而且房子只是暫時用來 遮風擋雨罷了，比起以前的修行者要住山洞或樹上，有這個房子已經好很多了。』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在這邊學十五年還算是「暫時」？看來這年輕修行者不但看得很開，聽他口氣還很惜福。

2013/05/11攝於四川 色達 喇榮佛學院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拍了些夜景後下了山坡跟女兒會合，看看手表已經八點四十五了，趕緊打電話問師傅到哪裡了。沒想到電話那頭跟我說輪胎破掉要換輪胎，大約還要半個小時才能到。心想出門在外哪能事事順心的？半個小時後再問～到哪裡了？回說還要再十五分鐘到。又等了十五分鐘，結果這次電話不通了。這下心裏真的急了，因為這裏人雖多，但都是住這邊的學生。所以太陽剛剛下山後，所有人等都一個一個回去自己的宿舍，於是人聲逐漸消匿。方才打完第一通電話後，還有兩部要回縣城的回頭車停下來問要不要搭？我還跟他們說：

　　『謝謝！我們已經約好師傅要上來了。』

　　這會兒別說是車，連人影都稀疏的可以。又過了十分鐘後再試一次，這次電話雖然通了但是沒人接。這下子訊息終於很明顯了～他根本不想跑這一趟！

女兒開始抱怨：『這師傅怎麼這麼壞啊？他不想跑也不會早說。如果第一通電話就告訴我們，那時候我們還有辦法下山，現在真的進退不得了。』

　　我要她先別急，前面不遠的地方有個提供訪客住宿的地方。我要她去詢問看看還有沒有房間或床位？我繼續在路邊等看看有沒有晚回的學生坐車上來？如果有的話，那就有回頭車可以回縣城了。

過了半响女兒出來說：

　　『還有床位，一床三十五。我問老闆娘這時候還有車子會回縣城的嗎？或者是聯絡的到師傅來接我們嗎？結果老闆娘一概搖頭。』

　　『有床位就好先別急。反正這時候沒車上來的話，就表示沒人會跟我們搶這床位。剛剛上來那邊有一間超商，我們去問看看有沒有泡麵，暖一下胃也好。這邊好冷喔！如果吃完麵還沒找到車子下山的話，那今晚就住在這邊了。怎麼樣？』

　　『好！』回答的簡短有力，看樣子她有點生氣了。

就在等著泡麵的時候女兒問：

　　『為什麼我們常常會受騙？』

　　『嗯………那是因為我們選擇信守諾言。如果不是這樣的話，剛剛那兩部車就可以下山了。』

　　『信守諾言的都會吃虧。』

　　『那倒不能這麼講。至少我們心安理得吧！對不對？老天爺對我們算是不錯了。你看這麼晚的山上，我們手裏還有著熱呼呼的泡麵，等一下還不用怕沒得地方睡是不是？出門在外哪能事事順心？每當不如意時，如果可以檢視一下自己所還擁有的部份，那就比較不會怨天尤人了。』

就在我們快吃完麵時手機響了，是約好的那個師傅：

　　『你們在哪裡？』

　　『還在約好的地方等啊！這麼晚了我們還能去哪裡？』

　　『對不起！對不起！我再過十分鐘就到。』

　　『你是不是又在胡說八道了？』

　　『沒有！沒有！我快到山下了。』

　　我心想他應該也不會這麼無聊，再打一通電話欺騙我們一次。

　　『好！那我再相信你一次。』

　　掛完電話後女兒接口：

　　『等一下要扣他的錢。』

　　『…何必呢？』

　　『你不好意思開口的話，我來！』

　　『妳想這麼做，無非是想表達妳的不滿與憤怒罷了。那又何必呢？這通電話是他主動打來的，那表示他剛剛不會是已經回家休息了。而這麼晚了他還願意跑這一趟，那他方才可能真的是車子有問題，或者是他臨時接了其他客人來不及在時間內跑我們這裏。看他樣子應該已經是有家小的人了，你自己也有父母。你想想；如果這麼晚又這麼冷，你爸爸我還在外面忙的話，你應該也會心疼吧？所以換個角度來想的話，自己心裏的不滿與憤怒就會就會平息一些。是不是？』

　　女兒默然。過了一會終於山下遠遠地轉彎處，出現一副車燈緩緩爬了上來。